2022-4《收获》| 青年作家小说专辑:盛年的情人(夏麦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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青年作家小说专辑

每年《收获》的“青年作家小说专辑”都呈现一幅别样的风景,风格多变,异彩纷呈,今年推出八位年轻人的作品,他们用文字在现实困境中突围,也用文学在灵魂世界中高蹈,更重要的是,用勇敢和独特的写作方式表达自我、诘问世界。


《盛年的情人》(夏麦)

在一个转变的特殊时期,家中经营中小企业的艺术系学生方阿梦偶遇了海外音乐家胡煜。在新思潮的启迪下,习惯于服从安排、用利益交换法则思考的方阿梦察觉到自己正被软性权力所裹挟。在剧烈的思想斗争后,她从未婚夫的商业陷阱中出逃,独自来到乌岛,开始了背井离乡的艰难生活。数年之后,阿梦终于如愿成为一名艺术家,却被一通电话告知母亲身患绝症。她回到了故乡,接受了家庭衰败的命运,并重新整理了几年前同胡煜的这段改变人生的感情。在时间的沉淀下,方阿梦在成长的阵痛中褪去了青涩,逐步明白了关于人生的真谛。本文便是以方阿梦回到故乡作为起点,以回忆录形式开始的主角独白。在对盛年青春的追忆中,方阿梦完成了自我蜕变的旅程。


盛年的情人夏麦

选读

七 雪山

离开边地之前,安妹带我去拜访那座山上的图书馆。雪山脚下有大片的茂盛草坪,灌木丛和杜鹃花成簇出现,远近错落,旷野宜人,空气清朗。坐了大半个小时的车,到了山顶,云气氤氲,有雨丝,环绕在岩尖。在一片黑色石基之上,伫立着一个白色图书馆,斜坡从两侧叠加交替而上,指向天空。走进建筑,内里的多个斜角使用了榫卯结构,棕色古杉顶天立地,蔚为壮观。四层楼,每一层的立面都是书墙,密密麻麻,立着扶梯。内部口字回廊中空,阳光从最高处的玻璃顶洒下,落在粗糙的大理石地面,反射出白光,填满整个空间。很难想象这样的工程要耗费多少人力与心血。

  这里建了几十年,前两年才完工,许多古籍都藏在这里。有三代人在为它而努力。母亲在这里待了十几年,最后永远留在了这儿。她向前踱步,继续说,以前,这个地方总是无人问津的,这几年开始,人逐渐多了起来。  我看了看周围,有二十岁出头的年轻人,戴着耳机,将头埋在书里;有僧人,袍子是深红色和土黄色,盘腿坐在一楼地面的蒲团上,望着穹顶;有金发的外国人,爬在一楼的书架扶梯上,不知在寻找什么。我说,或许,人们关注的重心发生了转变。  那个时代说起来遥远,却也仅仅是几年之前。她说着向书墙走去。随着她向前,在第一层,我看到众多中文古籍,遍布历朝历代,我只认出《道德经》,马王堆汉墓帛书抄本,还有许多其他的文献,随便打开一本,许多象形符号,如读天书。向前走,另一侧是藏语区。这时,我注意到在第一层的穹顶斜面之上,有一幅巨大的壁画,上面画着一些志异之物,像是关于轮回。有许多骇人的鬼怪形象,有些神明,两三个形象我叫得出名号。我盯着这幅画,挪不开脚步。  安妹示意我继续向前。上到二楼,进入西方文明区域,有希伯来语、希腊文、拉丁语的典籍,还有阿拉伯语的古书,每一本都是厚厚的大部头,页面的边角都已磨花,不知在时间的长河中曾被多少人注视。中世纪的手绘彩画,塑封在画册中,是战争与寓言。二楼穹顶也有一幅壁画,似乎是创世记,有亚当与夏娃,智慧之果,天堂与地狱,画风很像博斯,又加入了流水线旁的工人、计算机、宇宙飞船等现代因素,很是新奇。三楼,存放着哲学家和物理学家的著作,苏格拉底、康德、笛卡尔、培根、爱因斯坦、普朗克并排展示。这一层的壁画是天体运行轨迹,飘浮在一片璀璨的星云之上,银河系像一块蓝色天鹅绒,捧出钻石一般的星体。第四层,是文学与艺术,摆放着但丁、歌德、王尔德、本雅明、桑塔格、达·芬奇、拉斐尔、提香、戈雅,以及印象派人物的作品,等等。抬起头,在穹顶的最高处,古今各国语言并列,写着同一句话:

人类是星辰的灰烬。

  Man is the ashes of the stars.

书卷浩如烟海。我忽然想,人的生长或许存在着自发秩序,尤其是对于一些拥有特殊天分的人,一如阿煜,一如我。我们不能无视上天赐予的禀赋,而去刻意追求天命之外的东西。这是良知,也是混乱生活中指引我们经历生老病死的线索。我们曾以为用理性设计出完美的人生,便可以摆脱不确定性带来的焦虑和不安。这是一种致命的自负,一种认知上的错乱,一个安全感的假象,一种无谓的寄托。

  她安静地站在我身旁,和我一起观看这壁画。  以前我不理解母亲的选择,觉得她是极傻的一个人,看不清时事,不注重实际。现在看来,她只是走得比别人早了些。她说。以前,我总是嘲讽她的无能。  或许是看出了我的好奇,她继续说。  现在想起来,那些人为制造出来的,昂贵的物品包装出来的自我填充,务必要走到一个极端,才知道向回走。我便是如此。  或许重力总是在那里的。可浮力也存在。我说。  保持平衡是一种需要训练的技巧。她说。  我和她相视而笑。在她看我的眼神中,我发现一种全部的理解。那是一种久违的连接。  我走过去拥抱了她。她的身上有松木的芳香。    我们一前一后,在顶层游荡。在转角的书架上,我看到那本《情人》。把书抽出来,里面似乎夹着什么。然后我看到了那张照片,在最后一页。一九八四年二至五月。在落款的上方,那段铅块一般的文字之上,覆盖了一个年轻的、逐渐泛黄的女孩。那是我,青春盛年的我。皮肤干净,面颊饱满,被白、黑、黄的色块所包裹。  我问安妹,这张照片是你夹进去的吗?  安妹笑着摇摇头。  我的眼泪忽然流下来。    走出图书馆,我们在山顶眺望夕阳。雨停了,云朵龟裂,排列成鱼鳞的形状,橙色火球在背后时隐时现。一阵风吹来,云层整体地移动,它们的动作看起来如此缓慢,却又可以观测到真实的改变。这一须臾,在我们眼中如此细微,在千万米的高空之上,是时速数十公里的位移。我喜欢这种变化,那些水汽,成了云,云多了,又成了雨,飘上天,又重新成为云。云朵总是存在,可云朵总不相同。云朵的边缘是水汽的随机行走,这种随机行走,我们称之为命运。我想阿煜、外婆、母亲、安姨,还存在着的,或者已经故去的,正在世界上某个角落,用另一种形式观照这一缕夕阳。正当我这样想时,橙色的火球从云朵后跳出,抚摸我们的前额。阳光已不再刺眼,作为夕阳,它同朝阳看起来如此相似,却已是生命的另一团火光。八 葬礼

今天,是母亲下葬的日子。

  早上,我穿着一身黑色套装,头发像一团乌云,顺着鬓角结束在后脑勺,挽成一个发髻。那天出门之前,我特意照了镜子。那些曾经隐藏着的衰败,已然隐藏不住,写在眼角与嘴角。饱满的面颊也已干涸,在眼眶处留下深深的沟壑,像是泪水冲刷出的河床。记忆中那完美而青涩的面颊,已经在岁月的摧残中,变得支离破碎,像是一张白纸填写了许多内容,让人失去了对未来的遐想。回国以来,我更加瘦削,鼻梁突出起来,皮肉紧紧地趴在骨骼的走向上,又像退潮的沙滩露出地貌,显出一种坚实。女性特质愈发稀薄,四肢也变得精瘦,隔着衣服,能用手摸出清晰的肌肉轮廓。大浪淘沙,我原本的模样得以显现。  而今在沛海,已经不时兴披麻戴孝。上个世纪,传教士在老家附近的郊区盖了个教堂,建在小土坡上。历经修缮,如今外表富丽,地产商在百米开外造了一大片墓地,格局齐整,算是有格调的归宿。今天,母亲的骨灰将葬在这里。在密密麻麻的墓碑之中,一个方寸大小的天地,左邻右舍没有她熟识的人。而熟不熟识都已不重要,就连熟识本身,都已经随着这烟灰一同飘散。  在我的想象里,曾经思考过,若是母亲的葬礼,应当是下着淅沥小雨,让人心生惆怅迷惘。可沛海这烟雨蒙蒙的地方,当天却出了大太阳。站在墓园里,日光烤得人头皮发麻,黑色的衣服吸收着,在场所有人一起发了个烧。  安妹也来了,陪在我身旁。三个舅舅来了两个。母亲生病时,他们未曾探望过,可一段关系,若占了比重,总是当事人亲自结束,才比较圆满,否则,悬在空中,前后摸不着边,让人不是滋味。多年不见,中年人的衰败,完全写在脸和肚皮上。他们看着我的眼神那样复杂,仿佛在面对一个陌生人。他们也未曾想过我还会回来。若是走在街上,迎面撞见,我也大约并不会认出他们。舅舅们和同龄人群体融合在一起,分辨不出你我,形成社会巨大的背景布。被关注的永远是青春盛年的那一批。  或许人心老了,总是会梦见旧事,最近,我总是梦到母亲。有时是她早上帮我冲豆奶,那时我身体不好,闻到奶味便要吐出来;有时是她在厨房里做午饭,红烧鲫鱼,放很多香菜;高中下晚自习,她来接我,一次都不落;晚饭后,她洗完碗筷,会和父亲坐在茶几旁边,盘点一天的大事,盘算下一步怎么走,从他们卧室半掩的房门内,总能听见两个人的细语。有时我想,若我更加温顺一些,是否真的可以换来一个皆大欢喜的结局。  百米开外的教堂的钟声响起,嗡嗡的私语顿时肃穆下来。用烫卷来掩饰发量的女人,以及身材诉说着地心引力的男人,在这组钟声的提醒下,从某种旁观的态度中抽离。钟声像灵魂在头顶盘旋,人们意识到,这钟声为所有人而鸣。  我出神地望着远方的地平线。在一栋仓库一般的矮房子旁边,那里有一片很白的云。  父亲支使工人把墓盖上。  大理石的表面光洁无瑕,被擦得干干净净。  我走到父亲身旁,阳光下,看见他满头的白发,眼睛里写着悲哀到极致的麻木。我挽起他的手臂,他愣了,紧紧抿住嘴唇,使劲吞咽了一下。在那一刻,我忽然意识到,我与他的血液,那么深刻地缔结到一起。  一阵风吹来,树叶落下,像一只只白鸽。回忆握在手里,是一把灰烬,风轻轻一吹,散向天边。没什么好回忆的了,也没什么是必须要回忆的。我无法形容这种改变,面对同样的事物,一双同样的眼睛,所见之物已全然不同。我站在一块坚实的土地上,双脚如树根扎进泥里。春风之中,冬日寒雪消融,仰头看见清澈的天光,舒展在云边。  遥远海岸的另一侧,一团水汽中的火光正重新明亮起来。那时,我又想到了他对我那最后的寄语,仿佛一切答案的谜底。江水沿城市向前奔流,海水覆盖在海底的泥沙之上,只有波涛汹涌浮于表面,而底部永远不曾被人们望见。在甲板之上,她与他拥抱,他亲吻她,一如往常一般,猜疑、困惑、怯懦,都一齐在轮船吃水的底部,被声浪吞没了。她会抚摸他的身体,像抚摸一个孩子。他对她说,和过去一样,他依然爱她,他根本不能不爱她,他说他爱她将一直爱到他死。  流觞曲水一般,我人生的故事,一个等待解释的谜团,一个存在的困惑,逐渐被剖析清晰。我忽然明白,这个故事,早已无关情欲了。

我想,我已做好了准备。

  人生中真正的时光,正以我期待的方式,缓缓到来。

(选读完,全文刊载于2022-4《收获》)

夏麦,女,90后,业余写作,2016年发表《一个北大90后的自白:我不想活在所谓优秀的固定标准里》,此后小说作品散见于《天涯》《安徽文学》等。早期作品大多以女性视角为主,以家庭与学校作为背景布,随后逐渐扩展至社会生活等方面。

END

2022-4《收获》


  • 目录

  • 中篇小说 

  • 五湖四海 /王安忆


  • 青年作家小说专辑 

  • 拓/郭爽

  • 盛年的情人/夏麦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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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• 记一次对五感论文的编审/双翅目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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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• 狐狸的手套/崔君

  • 男厨/刘汀

  • 再见,麦克/尼楠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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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• 山河入梦

  • 鱼的记忆/袁凌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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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• 诗的伟大,是瓷马临盆/胡桑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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