金汝平：2021年 荒唐言 4

2021年 荒唐言 4

金汝平 

修改发型，修改牙齿和眼睛，修改自己的断片残篇，惟那一去不返的旧日子，用谎言才能修改。不，篡改。竹林里画眉鸟一声惨叫，让他蓦然回首。自做多情的人儿，你以为它在呼唤你吗？

踉踉跄跄来，跌跌撞撞走。酩酊大醉后他的眼晴亮如妖星，瞬息归于无比暗淡。江湖号称酒仙，碧血盛满陶罐。一夜之间，他骑东方龙梦游古罗马，醒来又是灰蒙蒙的地，灰蒙蒙的天。

为了芝麻大的烂事，你插他一刀，他打你一棍。鬼花暴烈的香气，轻抚两具尸体。

沉闷又沉闷的雨天啊。雨也落在他精神的辽阔废墟上。他把一串省略号，书写在某个句子之前。那鲜红墨水，不过是证明，一个故事发生前已发生过无数故事，一个故事发生后，仍有无数故事发生。故事中。我们悲欢离合。故事中，大自然沧海桑田。他迷茫的目光，越过省略号，又在宴席上一只鸡爪上逗留。鸡。它的厄运，我们一无所知。一无所知。才滋生恐怖。那青春时代的虎胆英雄，现在胆小如鼠。

我家养的鸡，为什么老在你家下蛋？这一天又一天一夜又一夜的拷问，让山村袅娜的小寡妇发了疯。沉没于汨罗江底的屈原，还在江底继续他的天问吗？帝国的苍蝇，被红太阳锋利切下惨绿之头。小国王处死老父亲！

生活的疯狗叼着金银珠宝狂奔到天外。我们口喷白沫和黑血追赶它，绷断多少红腰带。

脑袋小，帽子大。乌纱帽飘过独木桥，两个渔夫笑哈哈。

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，还在兴致勃勃高谈青春的理想。因为不能实现它。

谁也不能剥夺一个人吹牛皮的神圣权利。包括上帝！

当你们骑马冲锋，我这个骑牛的老翁当了逃兵。而那骑墙的小牧童，静静拔掉墙头草抛给饥饿的蝗虫。

从山上冲下的老虎，冲进我们的地雷阵。听，轰隆几声，老虎飞进月亮中。

在猫脸与瘦长的马脸之间，我拔慢了所有钟表店钟表。大步向前！

一只母鸡的蛋，越下越小。一个诗人的诗，越写越短。结局已注定：这个母鸡不能下蛋了，这个诗人不能写诗了。呜呼哀哉！

把隔夜的苦茶，泼进青青草地，那太阳的黑洞越挖越深，潜伏多少蛀虫？我们捕风，我们捉影，而他用整整一百年的枯坐，塑造了一个僵尸伟岸不倒的形象。

理发店的秃子，

坐在一条小板凳上，

细细盯着正在理发的

老板娘。

他的笔，不是匕首与投枪。他的胡子，却是麦苗与韭菜。放下即轻盈，承受即苦难。扑火的飞蛾唱起歌来。用诗击毁这绝对无聊的生存。再听一万辆坦克

轰鸣再轰鸣 碾过乌克兰铁皮屋顶！丨

一闪而过的特务，终于失踪。你尖叫一声"混江龙"，就被两个黑衣人，蒙住眼晴。

活着的人，不配谈说死亡。死了的人，不屑于谈说死亡。八仙桌四条断腿，只在人类的酒肉囚牢，奔跑如飞。我们追赶它，撞上哈里发！

出租车的狂奔，压断了野狗的一条腿。这个城市的道路，闪着淡淡的阳光。把灾难重重的现实，提升为美仑美奂的言辞，诗人，你们就这样塑造了诗。粮食也被酿成酒，那波光粼粼的魔镜，羊头猪头和豹子头，皆倒映其中。

修补一颗烂牙，耗费多少吨黄金？他嘴中咀嚼过无数次的真理，比钻石坚硬。

大阳，一千吨的磨盘，压倒高山。我们是被高山上的石头压倒的青草，死时还喷吐红艳艳的奶。变形，变形，万物皆变形！变形中，快乐还是痛楚？请把一万吨钢抛进巨火中拷问。我们的诗，是纷飞在挽歌中的枯枝败叶，我们的梦，是溃逃在荒山里的残兵败将。从楼梯滑进地狱的最底层，你遇到了什么？什么正在变形？谁的脚，踹向他人的脸，又被玻璃片连根切掉，群魔的眼镜，代替大地的湖泊波光粼粼。变形，万物皆变形，变形本身的变形永恒！而当我们，载歌载舞，把变形的卡夫卡，塞进地洞一百年，他，仍将写出关于变形的伟大诗篇。

低语者，风，才听懂他的抒情。雄辩者，把权力隐匿在滚滚奔流的排比句中。一把刀，在龟甲兽骨上刻下永不剥蚀的箴言。

孤独为你挖地道，寂寞为你撑雨伞。

在同一种酒里，

品尝出不同酒的味道。

他就不再饮，

别的酒了。

你热爱周树人。他崇拜周作人。真假弟子一排排，烧香膜拜各自的神。

一把破烂太师椅，白发僵尸看手机。

一万只猴子，逃不出如来佛掌心。一只苍蝇，却轻盈逃出你的苍蝇拍子。赐它以载歌载舞的自由吧，你，你这仁慈的人！

鼠目寸光，怎能容纳喜马拉雅山的伟大形象？

在雨中徘徊，在雨中蹦跳，在雨中挖出麦田深处埋葬的秦砖汉瓦，在雨中为虚无的乌有乡弹响琵琶。也让那贪婪啄食尸体的一群烂鸟，带我们的万千情思纷飞于雨中。在雨中，你该沉思什么。再写些什么。

把抽象的意念具象化。把含混的感觉明晰化。把支离破碎的混乱不堪的精神秩序化形式化整体化。把复杂的事情简单化，也把简单的事情复杂化。是的。我们有限的智力。怎么能掌握这无限的宇宙？连一滴亮晶晶的雨里，也密布黑漆漆的万古之谜。在雨中。今天你写一部关于皇帝的喜剧，明天你又写一部关于老虎和狮子的悲剧，后天你又写一只关于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的闹剧。写来写去。你疑惑了。你停笔了。而疑惑最终变成确定：一切的悲剧。喜剧和闹剧，都是荒诞剧。它们都在写着你自已。你，无所逃于天地之间。此刻。你逃不出这一场小小的灰蒙蒙的雨。

童子站成一排排。

黑洞怪鸟飞出来。

西天灰黑无边。谁能制造一颗太阳凌空高悬？“我能。且永不垂落。那是我用诗制造的一颗红太阳。朝人间昭示血流喷涌的魔幻之脸！”

为了把自己利索地干掉，他用玩具手枪朝自己开了一枪。软软倒在地上！

语言与行为的分裂，是人类的特征之一。"人类的良心，“是所谓知识分子的自我吹捧自我拔高。"有好人。有坏蛋，有笨蛋，有无赖。有流氓。有傻逼。有疯子，有混子，有呆子，有精神病人，也有烈士。有英雄，有高洁的人。不可一概而论。人有自恋的本能。自恋扩大到阶层。产生了阶层的自恋。扩大到民族。产生民族的自恋。知识分子的自恋，因其占据一定的语言权力。被人关注。如此而己。更自恋的统治阶级和财富的拥有者。其自恋早已肆无忌惮不可一世了。

燃烧就是美，燃烧成一粒幽蓝的灰是另一种美。

陌生的房间，关紧陌生的人。你不了解他的得意洋洋。他不知道你的忧心忡忡。楼底死耗子的鲜花丛中，黑猫一闪而过。我们都不认识这神秘的帝王。

内心那漆黑无尽的海底，你的耻辱潜伏得最深。

作为警告，日夜头痛是警告你那大脑里错乱交叉的神经，早已烂掉。隐藏在群众中的特务，也被我们全部干掉。一只绣花鞋，运载着炸弹，奔向西沙群岛。

如此女人是幸福的女人。当她坚定地认为：别人的丈夫皆是烂鸟，惟自己的丈天是一只好鸟。每天朝她颤抖温柔的轻软的羽毛。

好人窝在家，抚摸卡夫卡。烂鸟扑出巢，轰炸金银岛。

只有两张牌。数字定输赢。但这牌重于一吨钢铁，神魔之手才能打出来。

年轻时，他有句口头禅：人生如梦柳如烟。现在年老色衰，他又有新的口头禅：地上翻过坦克，天上飘过云彩。哈，撸起袖子加油干，三条汉子又打牌。

一听赞美，笑逐颜开。一听批评，暴跳如雷。这恐怕正是人性之特征。走遍亚非拉和欧罗兰，走遍马蜂窝和伊甸园，你见过那个一听赞美就暴跳如雷一听批评就笑逐颜开的人吗？

金汝平，诗人，评论家。出版有《乌鸦们宣称》等三部诗集，著有长篇散文诗《死魂灵之歌》，箴言体随想录《荒唐言》，评论《诗及诗人的随想》，《写作的秘密》等多篇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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